在接国外留学儿子回家的路上，杨浩心中充满了沉重的情绪：该如何将这个即将步入社会的年轻人告知，他的母亲的健康状况已不容乐观？杨浩的妻子自2020年感染新冠病毒后，她的身体就一直没有恢复过来，直到现在，他都无法确定她的健康状况究竟恶化到了何种程度。他深知，自己必须和儿子进行一次重要的谈话。
“我需要和你谈谈关于你母亲的事情。自从那次新冠病毒的感染，她的身体就一直未能完全康复，直到现在，她的健康状况依然令人担忧。”杨浩虽然做好了最坏的准备，但儿子的反应仍然出乎他的意料。他从未想过，记忆中那个总是充满活力、开朗的母亲，此刻竟然虚弱地躺在床上，鼻子里插着氧气管，口中时不时传来几声痛苦的呻吟，眼睛里没有了昔日的光彩。
2019年底的那一场新冠疫情，对于许多人而言已成为过去，甚至可能在记忆中逐渐淡去；但对于杨浩的妻子这样的人来说，新冠彻底改变了他们的生活——从此之后，他们的身体开始遭受着反复、漫长的病痛折磨。这种感染新冠后出现的身体不适，被称为“长新冠”，世界卫生组织（WHO）将其定义为：新冠病毒感染3个月后，症状仍在继续或出现新的症状，并持续两个月以上，且无法用其他病因来解释。
尽管“长新冠”的存在已被世界卫生组织、全球知名公卫专家所承认，但“长新冠”问题在我国公众视野中一直未能引起足够的重视。直到2022年，针对长新冠的公共卫生议题，张文宏教授团队启动了一项完整的“长新冠”多中心前瞻性队列研究，通过对21826名首次感染新冠的患者的流行病学及临床特征分析，发现近9%的患者在感染后6个月报告了“长新冠”症状，且其中20%至30%患者的症状可在一年的时候持续存在。这意味着，我国“长新冠”患者的数量可能比之前所知的要多得多。
张希（化名）就是其中的一位受害者。这位26岁的四川姑娘，此前与大多数年轻人一样，热爱美食、逛街、摄影，在社交平台上分享生活的点滴。但在2022年1月她感染上新冠后，这一切都离她远去。她形容自己这3年里，最大的主题就是与新冠后遗症作斗争，寻找康复的可能。她说，和许多人一样，最开始只是简单的发烧、咳嗽和伴随肌肉酸痛等典型症状，很快得到康复。但一个月后，情况急转直下，突然出现呼吸困难、心绞痛等情况，甚至有过半夜去急诊挂号的经历。之后陆陆续续被检查出她有窦性心率不齐、颈椎间盘膨出、双肺少许纤维灶、全身游走性疼痛等多种异常的生理表现。
因“长新冠”导致健康和生活受到影响的还不仅仅只有张希，39岁的李源阳过2次，他说第一次后就开始有了后遗症，几个月后症状减轻又感染了第二次，最终导致症状全面加重。李源在接受采访时将自己的症状一一列举：最明显的症状就是心悸、心慌、心跳重，尤其是体位改变后，经常性惊恐发作；出现了严重的神经性失眠，经常一晚上只能睡2个小时；头晕、头痛、脑雾，记忆力减退，伴随不真实感等；慢性疲劳，肌肉酸痛，运动不耐受；胀气、肠鸣、胃灼热、食道反流、消化不良和腹部疼痛或异常跳动；全身莫名的不舒服，四肢出现刺痛、灼烧感、过电感；血糖升高，血压也变得时高时低。
新冠病毒的慢性危害因人而异，目前可影响患者生活的“长新冠”症状已超过200种，当中提及最多的包括：记忆力减退、体力下降、失眠、心跳加快、焦虑/抑郁、疲惫等等。对于“长新冠”患者究竟出现了什么问题，许多正遭受病痛折磨的患者想要急迫知道原因。
近日，张文宏教授团队的一篇发表在《国家科学评论》（National Science Review）杂志上的研究引起了临床专家和学者们的注意，这也是我国首次公开权威来解释“长新冠”发生的原因。张文宏表示，“长新冠”患者存在天然免疫通路活化，研究中所有“长新冠”患者无论亚组类别均表现出MAPK激活水平升高，而MAPK激活较强的患者症状持续时间也会更长，最长可达12个月。
除了生理上的痛苦，“长新冠”患者往往还遭受着心理上的煎熬。在李源四处求医的这几年里，他开玩笑地说自己去医院的次数比以往人生中去的次数总和都要多，让他难以接受的是，医生并不将他的症状归咎于“长新冠”，而是给出了“焦虑症躯体化”的诊断。李源说，他确信是前者，所以固执地一直没有吃治疗焦虑症相关的药物。张希形容自己身体像是“千疮百孔”，在尝试过中医、针灸和心理治疗后，她最近为了治病选择了更加激进的方法，“听说一些医院在开展换血治疗，对于‘长新冠’患者有效，我也准备去尝试。”她说这几年为了治病已经将之前的积蓄花光，但是康复并不明显。
“长新冠”患者的痛苦和困境并未引起社会的足够重视。在欧美，对“长新冠”的追踪、研究和康复支持一直都没有停止。相比之下，我国针对“长新冠”开展的特定门诊极少，患者们表示，甚至无法找到治疗的科室。此外，对于“长新冠”造成的医疗费用支出，也没有得到医保资金的支持。还有部分公众对于“长新冠”的科学知识的认知很少，这种误解和偏见，会让“长新冠”患者更加孤立无援。
随着张文宏教授团队的研究的深入，我们或许能够找到“长新冠”的诊断标准、触发因素以及潜在的治疗策略，为这些遭受病痛折磨的患者带来希望。社会需要更加重视“长新冠”，给予这些患者更多的关注和支持，共同面对这一全球性的挑战。
